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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手奢侈品图鉴

2022-08-27 22:54:38 1185

摘要:2021年4月18日,北京。一名穿着时髦的年轻人。(图/ 视觉中国)像个有钱人,还有比这更悲伤的事情吗?几年前,每当露露打扮妥当,经过楼下的肉饼摊,香味总会乘着热气钻进她的鼻子。露露会迟疑一下,想起妈妈做的韭菜盒子——“刚出锅的韭菜盒子搭配...

2021年4月18日,北京。一名穿着时髦的年轻人。(图/ 视觉中国)

像个有钱人,还有比这更悲伤的事情吗?

几年前,每当露露打扮妥当,经过楼下的肉饼摊,香味总会乘着热气钻进她的鼻子。露露会迟疑一下,想起妈妈做的韭菜盒子——“刚出锅的韭菜盒子搭配腌制入味的腊八蒜,比牛油果brunch不知道强了多少倍”——那才是露露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。

可转念一想刚喷的大牌香水和层层叠涂的咬唇妆,万一韭菜再粘牙上就丢人了,露露只得摇头作罢。

白天,她是出入摄影棚、高端商场,光鲜亮丽的Yvonne Lee;夜晚,她是租住在朝阳区百子湾的十八线小模特李露露。

夜里,看着出租屋里摆放的大小不一、真假参半的奢侈品包,露露常会心生难过,觉得自己混了这么多年,事业没什么起色,只剩下一堆包。

可当太阳再次升起,露露仍会从头到脚全副武装,用大牌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场。

她隐约知道有一个更高、更好、更远的地方,但就是死活到不了,即便偶有交集,她也始终像个局外人。

也许懵懂,也许虚荣,也许自欺,总之,这样的生活她持续了六年。

最终,露露嫁作人妻,搬离北京,那种天天努着劲儿让自己看起来很贵、看起来跟普通人不一样的生活结束了。

都市灰姑娘的南瓜马车

《奢侈品战略》一书中,作者曾将大城市黄金地段的奢侈品店,比作这个时代的大教堂,消费者购买不同品牌的奢侈品,如同教徒信仰各自的神。奢侈品以远超于功能价值的价格出售,“教徒”仍乐此不疲地购买,这种行为,像极了宗教里的“牺牲”。

拉丁语中,“牺牲”意为“为了变得神圣”。是的,为了变得神圣,为了变得迷人,为了满足自己对身份地位的渴望。

“奢侈品用一种看似民主的方式重建社会分层,每个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依据自己的梦想重新定位自己的层次。

毫无疑问,奢侈品是一种标签,人们依据自己的财力,随心所欲地选择不同的奢侈品为自己的身份代言。”

《奢侈品战略》一书如此写道。

露露是奢侈品最忠实的拥趸,她笃信包能反映一个女人的生活境遇。

自从在某时尚杂志上看到名模拎着一款爱马仕大象灰铂金包后,爱马仕铂金包就成了她的梦想。

如今的露露仍会不时想起2013年自己第一次买爱马仕的那个遥远下午。

彼时,一位颇具财力的男士正在追求她,每天嘘寒问暖。

某天,对方发来语音,问她要不要一起逛街。露露回复——好啊。

但她心里很清楚,当下两人的关系远没到让对方送铂金包的程度。

更何况,这种包一般针对VIP大客户销售,摆放出来也不一定能立刻背走,偶尔进店的客户需要预订才能拿到。

进店之后,男人先发制人,拿起一个绿色帆布包,对露露说:“绿色看起来有活力,特别适合春天。”

露露点头笑笑,接过包,拿到肩上试背,内心却忍不住嘀咕:为什么要来爱马仕买帆布包?她掂量着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。

几周之后,露露背着包再次逛到SKP,一位大哥突然朝她快步走来,问她身上背的爱马仕卖不卖:“我经常在这边蹲点收包,这包你要是想卖,我给的价能比二手寄卖行里高不少。”

想到马上要交下一季度房租,加之本来就没多喜欢这个包,露露索性卖了换钱。随后,她在网上买了同款高仿,以假乱真。

“30岁前能在米其林三星餐厅约会的女生才是好女人”“女人背什么包决定了你的阶层”“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”“想要的东西一定要趁早拥有”……不少人像露露这样,被商家营造出来的消费主义洗脑,舍本逐末地去进行与自己经济能力不匹配的消费。

那段时间的露露,不是在买包,就是在卖包的路上,存款没几位数,包却有不少。

购买奢侈品和维持高端的生活品质,常令她在经济上感到压力,但她仍愿冒着降低生活质量的风险做这些事情。

露露只不过是众多消费者当中的一个缩影,对他们而言,每件奢华的产品背后,似乎都蕴含着无穷的“意义”。

这让人不禁想起19世纪法国戏剧学家阿尔方斯·德·拉马丁的那首诗——“无生物啊,你们有灵魂吗?

是否你将灵魂附着在我们的灵魂之上,使得我爱上了它?”

后来,露露再逛到爱马仕,询问橱窗里摆放的铂金包,柜姐摇摇头对她说,这包只陈列,不售卖。

露露听出了弦外之音——“你知道吗?‘配货’这两个字是不会从柜哥、柜姐口中讲出来的,他们只会说,对不起,目前您想要的包没有货,需要等待,不过等有货了,会优先那些有消费记录的VIP客户。”

现在的丈夫可以保证露露生活无虞,却无法满足她旺盛的购物欲。

丈夫想送露露一个铂金包,考虑到超出包价格的配货费用,露露没有接受。她怀孕了,想多留点钱给孩子用。

露露去二手奢侈品店逛了几圈,最终决定不买了,“我无法接受二手的铂金包,还不如不买”“看得多了,也不觉得有多好看了”。

结婚后,露露去二手寄卖店卖掉不太喜欢的包,留下几个特别喜欢的,随后装进防尘袋,塞进大衣柜。

“一两万元的包基本都是一折被二手店收走的,真的太亏了,但又不常背,放在家里占地方,不如卖掉。

之前那些大牌的盒子,搬家时都扔掉了,后来我才知道那种大牌的正品包装盒也有人收,能卖个五六百元。”露露感慨。

这几年,露露越发认清一个现实——奢侈品不过是有钱人的日常用品,而自己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,踮脚时间久了难免会抽筋,确实挺累。

有时,她会思考“有钱人”的定义是什么,什么才是贵族。

看起来很贵就行了吗?后来,她从表妹那里听到一句话,大概意思是贵族的脸上有欲望满足后淡淡的疲倦感。露露若有所思。

露露控制不住自己对奢侈品的关注,露露喜欢在小红书上看网红博主分享奢侈品开箱,很羡慕一个名叫Akiiiko的时尚博主,她买奢侈品大牌如在菜场买根小葱。

失眠时,露露会翻开Akiiiko的视频,看她在镜头前不停配搭,听她云淡风轻地说:“这款包刚到货,我第一时间就拥有了,回头要把所有的配色都买齐……”听罢,露露觉得睡意悄然降临:“我可能是共情了,也产生了一种淡淡的疲倦感。”

卖水晶玻璃鞋的人

格林童话中,灰姑娘必须在时钟指向12 点前回家,否则魔法就会消失,一切全都露馅,马车会变回南瓜,马夫和随从会变回老鼠,水晶鞋会变回玻璃。

而在当今社会,有这样一群人,他们无需魔法,就可以批量兜售水晶玻璃鞋——他们从上一个灰姑娘手中接过鞋,擦一擦,转手卖给下一个。

一旦说某某款是“孤品”“限量款”“纪念版”,人们的购买意愿便会瞬间提升,价格也会水涨船高。

然而,每个人都拼命追求差异、展示成就的样子,实在太普遍。张爱玲在《倾城之恋》里写道:“海底月是天上月,眼前人是心上人,向来心是看客心,奈何人是剧中人。”对人对物,概莫能外。

老赵深耕二手奢侈品行业10多年了。

几年前,他在三里屯黄金地段有两家店。

疫情之后,考虑到门店租金的压力,他关掉了其中一家店,把精力更多地放在直播卖货上。

正如1990年日本金融危机后,二手奢侈品产业开始蓬勃发展一样,疫情之后,人们的消费也开始变得相对保守,加之出国机会变少、代购变少、奢侈品大牌不断涨价等多重因素影响,二手奢侈品市场开始受到更多关注。

“人们意识到危机之后,就会重新审视和评估价值。”老赵如是说。

相关数据显示,2025年我国奢侈品市场规模预计将达到1.4万亿元,市场存量巨大。

目前,我国二手奢侈品市场规模占奢侈品行业市场规模的5%,而在发达国家,我国二手奢侈品的消费额达到奢侈品消费额的20%以上。

一个在未来充满可能的市场,呼之欲出。2016—2020年,我国二手奢侈品行业市场规模从28.5亿元一路激增至173亿元,始终保持双位数增长。

2020年,二手奢侈品交易额相较2019年仍上涨了47.87%。

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国奢侈品研究中心研究员张琛表示:“中国二手奢侈品市场正处于爆发前期,疫情和互联网起到的加速作用,让其有望在两年内迎来爆发期。”

从年龄分布来看,24—36岁消费者是二手奢侈品市场的消费主力,而且消费者越来越趋于年轻化。

《2021中国奢华品报告》显示,Z世代消费者(21—25岁)已经成为奢侈品消费的重要力量。

名表、珠宝、首饰、包袋、服装等众多时尚奢侈品,愈来愈多地出现在二手交易店铺以及电商平台。

在老赵眼中,来二手奢侈品店消费的人,大概可以分成五类。

一类是缺钱了,着急把包卖掉换钱。

他曾去过一个有钱人家里收货,一屋子的奢侈品包和衣服,加起来几百件,有的甚至连价签都没拆,最后全都贱卖了。

一类是潮人。

他们手里闲钱有限,每当新款出来,只得把旧的卖掉,添点钱买新的,紧追潮流脚步。

一类是追求者众多的漂亮女孩。

她们身边有太多人送包、送衣服,有的都送重了,就把多余、不喜欢的卖掉。还

有就是曾经承载过寄托的物件,感情结束后,他们就拿过来卖掉。最后是一些喜欢中古货、想搞收藏的人,他们拿这些当爱好或投资。

老赵说:“你别看我是干这一行的,其实我挺不理解大家拿包当投资这件事。

说白了,大部分包都是可以随时生产的流水线上的产品,升值或贬值不过是资本的炒作,盲目跟风,很容易被套进去。

当然了,从生意角度,这种人多多益善,越多人喜欢,越多人想拥有,我的生意就越好做。”

在被问到经历过哪些印象深刻的故事时,老赵摆摆手:“哪个行业没故事啊?

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,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故事。

奢侈品是什么?是社交货币,是人为定制的阶层符号,有人拿这些当日常消费,有人拿这些当武器和铠甲。

但你说这些现象只存在于奢侈品行业吗?我觉得不见得。什么人都有,没必要瞧不起或攀附,存在即合理。”

祛魅后的谋生手段

随着市场需求的不断增长,二手奢侈品电商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。

康康是老赵店里的员工,做直播带货业务,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开播,冲着镜头挥挥手——“姐妹们,我来了。

来,我们看一下这款包包,磨损很少,五金件保养得十分得当。来,镜头拉近一下,我们看看这个材质……”

提到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花高价买二手奢侈品,康康说:“很多人不在一线城市,接触到大牌的机会不多,心里喜欢,却不足够了解,直接去店里逛会有点发怵,就来直播间看看,一来二去,看得多了就会消费。”

当然了,没有人会盲目信任,很多老顾客都是通过一次次交易积累出信任的。

康康说:“购买者们会在前期做很多试探,通过好几家平台比价,确定好了才出手。

不过,只要有过一次满意的购买体验,就会常来,黏性很高。”

《中国奢侈品电商报告》曾指出,大部分消费者在线上做出购买奢侈品决策时,首要的考虑因素不是价格,而是信誉和评价。

一旦有疑似售卖假货的消息出来,消费者对商家和平台的信任就会瞬间丧失。

“目前,二手奢侈品能在平台售卖的前提,是商品必须通过中检机构的鉴定,还要在平台做商家认证,交一大笔保证金给平台,一旦出现假货,损失比一个包要高得多,我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。”老赵如是说。

在二手奢侈品的交易中,鉴定保真是最为复杂的一环。

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多年,老赵也曾经历过不少“打眼”时刻——“这里面水特别深,现在圈子里不是流传一种说法吗?说真正懂鉴定的人不超过100个。

我就曾遇到带着外面鉴定正品证书的包,实际是假的;而有的已经被盖章说是假货的,反而是正品。”

几年前,一个女人拿来一个爱马仕,说是前夫买的,现在离婚了,想要卖掉。

结果鉴定完,发现是假的。

老赵不好直说,让女人拿去其他地方鉴定。她拿着包走了出去,过了一会儿,又折回来,隐约像哭过。

女人说,其实一开始就怀疑过这包的真假,但不想拆穿,没想到5年过去了,感情是假的,包也是假的。她说完把包扔在店里,哭着走了。

还有一位大姐,拿着一个声称专柜买来的包,让老赵鉴定。老赵看了半天,从五金件上发现了纰漏,但转念想到专柜,也不好说得太绝对,便追问是否真的从专柜买的。

大姐像吃了苍蝇一样:“我以为跟柜员关系比较好,通过她买的,还能有优惠,就没直接去店里拿……”

在与二手奢侈品打交道的十多年里,老赵见过太多人、听过太多故事。

那些虚荣的、失智的、撒谎的、痛苦的、愤怒的人,以及那些令人不齿的、怀疑人性的、三观崩塌的、幽暗曲折的故事,在奢侈品营造出来的巨大梦幻泡沫里,来回翻腾。

刚开始接触奢侈品的时候,老赵天天变着花样地穿,恨不得一周七天戴的表都不重样。

几年之后,他便慢慢失去了兴趣。

老赵说:“我收奢侈品都很便宜,店里随处都是,家里更多,但我一件都不想穿了,表也不想戴了,现在我全身服装加一块儿不超过500块钱。见太多了,没感觉了,现在,奢侈品对我来说,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。”

老赵的穿着十分休闲,白色T恤,蓝色牛仔裤,趿拉着一双黑面布鞋,手上光秃秃的,没有表,也没有串儿。

他调侃:“你就当我山猪吃不了细糠吧。”

近两年,老赵开始注重养生,最爱的消遣是坐在安乐椅上喝茶——水壶里的水烧开,添上一把新茶,将开水浇入,看茶叶在里面翻腾,随后茶香弥散开来,溢满整间屋子,盖过店里老旧奢侈品散发出来的气味。

“人人都想要更好的,可这个‘好’有尽头吗?又是谁来定义呢?”老赵摇了摇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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